IAMMORI　

《許願》之






請別再傷心









★











小男孩站在白色房間的門口。

他看著窗前的女性，而女性睇著窗外。

女性輕輕地吸氣，微濕的眼眶又一次蓄滿淚水，她低下頭，手指有點發抖地將眼淚拭去。

小男孩佇立在那裡，動也不動，只是凝望女性重複著流淚、拭淚的動作。

背後有腳步聲接近，高大的男人越過他，進入房間，走至女性身邊。

「怎麼了？身體還不舒服嗎？」男人微垂首，輕輕地問著。

女性搖頭。

「沒有……」她說。眼淚卻又立刻湧出。「老公……老公。」像是沒有辦法再忍耐，她抬起手臂，抱著男人的脖子，緊緊閉上雙目，難受地哭泣出來。

男人憂傷地摟住她的腰。

「不要緊，我們還會有第二個孩子。」他低聲在妻子的耳邊說道。

窗外的夕陽好紅好紅，照射在他們夫妻身上。

小男孩依舊站在房門口，眼也不眨地望著面前的兩個人。





☆ ☆ ☆





「隔壁的太太上個星期從醫院回來了。」

「聽說結果還是流產了？」

「對啊，好像剛滿四個月……噓！」

「……妳們好。」

女性提著買菜的袋子，緩步走近自家公寓。小男孩拉著她的裙擺，昂首望住站在樓下的兩位大嬸。

「抽水馬達好像故障了，正要請人來修呢。」大嬸笑著對女性說。

「咦？」女性並不知道。

「還好在沒水之前就發現了，不然水塔空了就不方便了。」另外一個大嬸接話道。

「這樣啊……謝謝。」女性露出淺淺的笑容。「修好了，費用一起分擔。」

「當然當然。」大嬸道。「妳上去休息吧，可別著涼……呃、雖然今天很熱，但是……好像流行感冒？」

「對啊。」雖然明明沒這回事，但是另外一個大嬸趕忙答腔。

女性只是輕輕地笑著。

「謝謝。」她說，緩慢地爬上樓梯。

小男孩跟著她的腳步，在樓梯轉角處，望見兩位大嬸的臉上帶著一點懊惱說錯話的表情。

女性進到屋內，將門關起。把食材放進冰箱之後，她開始打掃起來。

已經相當光亮的櫥櫃，她又再抹拭一遍；一塵不染的地板，她跪在地上用抹布連角落也仔細擦淨。洗衣服，收衣服，折衣服，全都做完以後，她停站在本來預定當作育嬰房的房間門口。

門是關上的。

小男孩在她的身後，看著她顫抖地伸手，在握住門把之前，又將手收回到胸前，揪著自己胸口的衣服。女性一次又一次地吸氣和吐氣，然後，她走到客廳，虛弱地坐在沙發上，深深低下頭。

因為是第一個孩子，沒有做過父母的他們，明知這樣有點笨，還是早早就歡喜準備了許多育嬰物品，她和丈夫、和家人，也都非常期待和開心。

一直到流產的前一天，丈夫摸著她的腹部，她都還在睡前講故事給那個無緣出世的孩子聽，笑說著希望孩子快快長大。

細微的啜泣聲打破寧靜，女性的淚水滴落在她自己的雙膝上。

「媽媽。」小男孩在她旁邊，好小聲地道：「不要哭。」

女性無法聽到。

她一直哽咽低泣，偶爾眼眶泛紅望著某處發呆，一整天甚至都沒進食，直到傍晚，她才起身進入浴室洗臉換衣，當門鈴聲響起時，她用毫無破綻的笑顏迎接自己下班歸來的丈夫。

「……妳吃太少了。」

餐桌上，男人對著沒吃幾口就放下筷子的女性說道。

明顯瘦一大圈的女性淡淡地笑了。

「一定是中午太貪嘴了，我很飽啊。」

男人靜靜地望著她。

「是嗎……」

最後，他表情有一點壓抑地這麼說，沒再多言什麼。

夜晚就寢時，男人溫柔地摟著妻子細瘦的身體，說道：

「這個星期放假，要不要出去外面散散心？」

「啊……外面好熱呢，還是在家就好了，也不用特別去散心，我已經沒事了……」

「我愛妳。」男人低聲道。

「……我也是啊。」她說。

男人在她額上印上一吻。

「請妳不要讓我那麼心疼，我不能想像連妳也出事的話……」

女性的身體，輕輕地顫了一下。

「我……不會的。」她細聲說，抓緊了丈夫的衣擺。

小男孩坐在夫妻倆的床沿，昂首凝視著窗戶外面又大又圓的月亮。

「我想要叫媽媽不要哭，但是媽媽好像不要我。」他說，向著天空，就像那裡有人在跟他對話，繼續道：「媽媽是不是討厭我，所以不要我呢？」

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，被傷心跑出來的淚意弄得濕濕亮亮的。一整個晚上，他都坐在那裡，用那稚嫩的聲音，一直問著夜空同樣的問題。

隔天，女性像平常一樣，早起做早餐，送丈夫出門，然後出外買菜，整理家務……下午的時候，小男孩發現又沒吃午餐的女性臉色蒼白，她似乎也感覺到身體不大舒服，在客廳坐著休息一陣後不見好轉，才站起身，立刻就眼前一黑。

只見她身體輕輕地左右擺了擺，整個人就往後厥倒。

「——媽媽！」

始終在她身旁的小男孩嚇了一跳，趕忙伸手想要扶住她，但女性卻穿過他沒有形體的身軀，直接倒在沙發上。

媽媽！媽媽！小男孩拼命地叫喚著，想要找人來幫忙，但是把手伸向電話，沒有形體的他根本沒辦法拿起任何物品。

在就要不知所措地哭出來之際，男人剛好下班回來了。

「爸爸……」聽到開門聲，小男孩回頭喚道。

「老婆！」男人望見女性躺在沙發上，立刻緊張地上前。

然後，男人趕緊打電話，救護車很快來了。

「妳……營養不良。」醫院裡，女醫生在女性清醒後，淡淡地說道。醫生翻著手上的病歷，道：「妳忘記上次出院的時候，我跟妳講過的話了吧。妳想要有第二個孩子，首先要養好身體。」

聽到醫生的話，女性雙眸不停湧出淚水，弄濕了枕頭。她低喘一口氣，伸手握住病床旁滿臉擔憂憔悴的丈夫的手。

「對不起……」她哭著道歉。失去孩子，悲傷的絕不是只有她一人。

「沒有關係。」男人紅著眼眶，用拇指摩挲她的手背。

女性哽咽一聲，撐起身體，難受地抱住一直體諒和默默承受的丈夫。

男人拍撫妻子的背，將臉埋在她纖細的肩頭，道：

「我們一起……要度過這個難關。」

「嗯。」女性嗚咽地點著頭。

小男孩在病床旁，天真地凝視著他們。然後，他上前，伸出兩隻手，輕輕拉著兩人的衣服。

女性出院，再一次努力。雖然依舊那麼困難，但是她知道自己必須要堅強起來，為了丈夫，為了自己，為了孩子，為了這個家。

她告訴自己，不要著急，一點一點的，慢慢地恢復就好了。她所愛的丈夫陪伴著她，沒有什麼比這還要讓人安心的事情。

幾個月過去，雖然想到還是偶爾會落淚，但是她的身體逐漸健康起來了。

一日，她等待加班的丈夫回家，坐在客廳裡看書，由於有些困倦，所以便閉上雙目，打算休息一會兒。

忽然感覺到有人摸她的手，她嚇了跳，趕忙張開眼睛。

只見一個可愛的小男孩佇立在她面前，她先是呆住，隨即因為完全不知道這個孩子是從哪裡進來、又怎麼出現的而驚訝地瞪大眼眸。

她想要動，卻動不了；想要問，也出不了聲。

雖然感到驚慌，卻莫名地沒有特別害怕。

那個小男孩只是望著她。

「好高興，媽媽沒有不要我。」他抬起小手輕輕地捧住她的臉，傾身緩慢將額頭抵上她的額。小男孩閉上雙眸，用那稚嫩悅耳的嗓音說：「我要來了，所以，請別再傷心。」

好溫暖……和柔軟。那種非常溫柔的感覺，令女性不自覺地眼睫微濕。

隨即，她見到小男孩身上發出光芒，在他變得透明就要消失的那一秒，忽然有人搖了她的肩膀。

「老婆！」

她張開眼睛，看到自己丈夫一臉奇怪的表情。

「咦……」她……作夢？女性坐起身，摸著自己額頭，心臟怦怦跳。

「妳怎麼睡在客廳……對了，我跟妳說，我剛坐車回來的時候，在車上不小心睡著了，結果夢到一個小孩子。」男人道。明明是件沒什麼大不了的事，不知為何，就是很想趕快跟妻子講。

「啊？」女性睜大眼睛。「我……我也是。」剛剛夢到。

「妳也？」男人訝異道。

夫妻兩個人看著對方。

三個月後，女性確定已懷孕滿十二週。

這一次，她平安順利地生下了一個可愛健康的男孩。